2023年商务部复核1128个老字号。图为10月29日市民在苏州老字号金秋消费嘉年华活动上。图文无关。视觉中国图

  被摘掉中华老字号的“帽子”后，传承人吴志勇向十来位老顾客解释：因为错过提交资料的时间，被依规移出，但吴家熏肉（品牌名宝兴善）的工厂正常生产，门店也正常营业。

  2023年11月9日，商务部在例行发布会上披露中华老字号复核结果，将长期经营不善，甚至已经破产、注销、倒闭或者丧失老字号注册商标所有权、使用权的55个品牌，移出中华老字号名录；对经营不佳、业绩下滑的73个品牌，要求6个月内予以整改；继续保留1000个经营规范、发展良好的品牌。

  吴家熏肉就是55个品牌之一。中华老字号最早由原国内贸易部评选，1991年评定1600余家。2006年商务部进行了重新认定，第一批中华老字号有429家；2010年，商务部认定第二批699家。截至2023年初，全国共有1128家中华老字号。

  2023年1月，为促进老字号创新发展，商务部等5部门印发《中华老字号示范创建管理办法》（以下简称《办法》），在此《办法》中，建立了“红绿灯”机制，即“有进有出”的动态管理机制，对不符合标准要求的老字号品牌做出整改或移出措施。2023年2月，商务部曾公开表示，中华老字号的“荣誉”不是一劳永逸的，更不能躺在功劳簿上“摆资历”“吃老本”。

  《办法》下发3个月后，商务部联合文旅部等部委决定对已有中华老字号做复核，开展新一批中华老字号认定，让老字号“有进有出”。这是中华老字号商家被认定以来首次接受复核，但不是最后一次，《办法》规定，原则上每3年认定并公布新一批次中华老字号名录。

  截至本次被摘牌，吴家熏肉享有中华老字号近30年。1990年代初，山西省临汾市吴家熏肉被原国内贸易部评定为中华老字号。彼时，刚成年的吴志勇作为第五代传人，正从基础开始有效学习祖传佐料配方和加工工艺，如今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。

  吴志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，因为当时忙于上新生产线，对复核这件事只有少数重视，同时查找补全历史数据花费时间太多，导致错过上报材料时间。吴志勇猜测，被移出或是因为《办法》第二十条：企业破产清算、解散、注销、被吊销营业执照或三年以上不开展经营活动，移出中华老字号名录并收回中华老字号标识使用权及牌匾。

  吴家熏肉所属企业为临汾市尧都区吴家宝兴熏肉制品有限公司，该公司已于2017年进行清算。吴志勇解释，该公司是父亲吴宝善和二伯合营，他们因年龄大了身体不好，再加上2014年原熏肉加工厂因城市扩建被拆，俩人便“退休”，吴家熏肉的经营也中断6年。

  被移出中华老字号名录的55家品牌中，与吴家熏肉情况类似的不在少数。南方周末记者梳理发现，多数被移出名录的品牌公司显示注销、破产、除名等，甚至严重违法，一些公司法定代表人也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，限制高消费。

  南方周末记者尝试联系移出名单上的55家品牌，除部分联系不上外，多数拒绝受访。少数受访品牌中，摘牌原因各异。

  山西延虎品牌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：“等把手上最后一个订单做完，就再也不做了。”内蒙古大盛魁品牌负责人称，企业还开，但是不生产了，只是维系这个品牌。安徽寿春堂表示，正在换新店，等找好了新地方再说。山西明泉宝负责人称，企业还在开，但是不生产了，“因为国家出台的标准不让用现在的锅炉，等换了新锅炉就能生产了”。山东石蛤蟆品牌负责这个的人说，自己完全不知道被“踢出”中华老字号这个事。

  南方周末记者以商家身份咨询商务部流通发展司有关人员，对方回复称：“被移出的理由是各种各样的，不是只有破产、不经营了才会被移除。”

  现实场景中，某些中华老字号的败落更为直观。2010年经商务部核准成为中华老字号的北京华女内衣创始于1938年，是北京首家妇女用品专营店，曾提出立志让华夏女性穿“华女”内衣。曾在王府井大街开设店面的华女内衣，如今已找寻不到任何踪影。

  曾坐落于广州市上下九商业街区的琳琅婚纱摄影店，创办于1947年，当时是其所在荔湾区最大的摄影店，如今店面已被运动品牌占据。年近80岁的陈阿婆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，以前的摄影馆是两层骑楼，属于高端消费品牌，自己曾在1970年代到琳琅摄影馆拍过工作照，但未拍过婚纱照，“里面一间用来拍照，外面做大堂，比较高档，人还挺多”。

  2023年的重阳节前夕，市民游客排队购买上海老字号品牌的重阳糕。据商务部数据，2022年老字号企业营业收入超1.2万亿元。视觉中国图

  被移出老字号名录，吴志勇虽遗憾但并不气馁：“我们痛定思痛，不能让品牌停留在家族企业模式上，我们有信心下次申报（中华老字号）一定成功。”根据《办法》，被移出中华老字号名录的，自决定作出之日起两个申报周期内不得再次申报。也就是说，直到2032年，吴志勇才能再次申报。

  不过，吴家熏肉的生意似乎并未受一定的影响，商务部门曾授予的中华老字号牌匾暂未通知收回，印有“中华老字号”标识的包装袋已不可以使用，所幸存货不多，损失不大。2020年底，吴志勇和弟弟吴志君筹资另址新建了工厂。如今，这座占地6亩的工厂每天可生产约800公斤熏肉，供4个本地店面一天销售。

  与第四代传承时的生产力相比，新工厂的面积缩小但产能提高了。据吴志勇介绍，自家秘方在光绪三年（1877年）由其身为郎中的祖辈配制，其间由爷爷改良过一次，后延用至今未变。该秘方约有22味中草药，不同季节使用不相同的配料，猪肉、牛肉、鸡肉、兔肉等配料也不同，甚至不一样的部位用料都有区别。

  吴志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，多年来，吴家熏肉的秘方从始至终坚持口授。他回忆，自己和弟弟被父亲带到配料室，配料室没有窗户，只有一个门，父亲教他们夏天煮猪头肉所用的配方，他们只能死记硬背，若是用纸笔记下，出门前必须烧掉。不仅如此，该配方传男不传女，可以传儿媳。吴志勇称，他父亲那辈兄弟7人，都完成了传承；他这辈堂兄弟10人，目前有5人正在经营；现在，接力棒正慢慢交到第六代手里，这一辈中，有10名男性，其中9人暂未成年。

  如今，第六代传承人吴亚宙开始有效学习如何配料，以及洗、泡、腌、煮、熏、晾等工艺。吴志勇透露，目前25岁的吴亚宙并未完全掌握秘方成分，等他到了35岁心智成熟时，才可将秘方悉数传授。另一名传承人是吴志勇的儿子吴亚轩，还在读高二的他仍未拿定是否要继承祖传家业的决心。

  吴志勇觉得，失去中华老字号称号的吴家熏肉不单是一种食品，更是老一辈人的心血和辛酸，他想把其发扬光大。如今，新工厂正在调试一条高温灭菌软包装生产线，调试完成后即可将产品推向外地市场，不仅如此，他打算引入直播带货。

  11月9日，商务部披露中华老字号复核结果当天，商务部新闻发言人何亚东说，2022年，中华老字号公司实现营业收入超1.2万亿元，近七成公司实现盈利。2023年前三季度，营业收入已超过2022年全年水平。商务部将会同有关部门，进一步建立健全老字号保护传承和创新发展的长效机制，推动老字号深挖文化渊源，对标先进理念，守正创新发展，更好地发挥示范作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