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创作·创意写作丨梁学明:巴士随想发布日期: 2024-07-08 来源:半岛电竞官方网站

  据说当我牙牙学语时,这里有双层巴士,就是那种时常出现在童话书或欧洲电影里的交通工具,模样像厚面包。这似乎是一个只在小部分人当中流传的秘密,要不是从小伙伴们的闲聊中听闻,我兴许永远不知道。小伙伴们言之凿凿地说双层巴士当真存在过,甚至承认曾被爸爸和妈妈带着坐在巴士第二层,在偌大的城市里绕圈。我不相信——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,就在于对不明真相的人来说,任何蛛丝马迹都能用以捕风捉影——除非亲眼所见,我才不相信这复古得近乎奢侈的东西,竟曾在我长大成人的地盘,载着与我形影不离的小伙伴绕圈呢!

  长大以后,身边再没人提起双层巴士,大家好像忘了儿时说过的话,连“巴士”这个名词都鲜有人提及,取而代之的是公交车。

  公交车算不算巴士的一种?英文单词“bus”翻译成中文既可以是“公交车”又可以是“巴士”,“巴士”是音译,是上唇和下唇碰撞在一起再分开,舌尖接近上门齿背,留出窄缝,气流从舌尖的窄缝中挤出,摩擦出来的声音;具体到双层的,我只听说过“双层巴士”,没听说过“双层公交车”——由此推断,巴士或许在真实的生活中销声匿迹,在语言层面仍捍卫着自身存在。

  我几乎每天都要乘坐公交车,从一个地点奔赴另一个地点,时常抱怨车内人多,咒骂车外拥堵。每每透过车窗,看到刚放学的孩子漠视交规、横穿马路,或瞧见手握大把氢气球的贩子左顾右盼,我都会忍不住想起双层巴士。

  那种感觉很奇怪,我想着想着就异常坚定地认为,自己也是坐在双层巴士上环城的孩子之一。那会儿,街上有身穿奇装异服的小丑,有现做现卖棉花糖的黑胡子大叔,有打扮成白雪公主兜售新鲜苹果的老姑娘,还有擦亮眼睛寻找孩子的气球贩子——如果遇上脾气糟糕的孩子,贩子就将五颜六色的气球系在那孩子的手腕上,轻轻吹一口气,他便跟着气球飘走了,在空中哭哭啼啼得再凶也不起作用。那孩子通常会落在自家屋顶或阳台上,错过当天游乐园里精彩的马戏团表演。我这么天马行空地想着,这么一厢情愿地相信着,最后竟莫名其妙地同情起车窗外,那些追赶着不知朝啥地方跑去的孩子。

  当我坐在公交车上,遇到上下班高峰期,或处于漫长的线路上,单靠瞎想难以为继,不动声色地观察乘客成为我用来谋杀时间的仅次于瞎想的方式。

  喏,那个提着大包小包上车的妇人,左冲右突,摇头晃脑,几欲跌倒又重新站稳,像个重心不稳的不倒翁。换作其他人,或许要大喘气,骂几句脏话,才能平息受窘带来的懊恼,而她却若无其事地甩甩头,仿佛刚刚只是被一阵淘气的风吹散了发丝,扰乱了阵脚,显现出克制的美德。这举手投足,使她那淡淡的妆容也格外具有说服力,叫人相信她是误入此地的贵族;她仿佛随时准备表演,无时无刻不向周围人展示着优雅气质,无论观众是谁。

  公交车驶向下一站,见身前座位上的年轻女子起身下车,她不紧不慢地挪上座位,待坐稳后理理衣领,依旧散发着不泯于众人的贵妇气场。

  刚下车的那个年轻女子,我也有幸目睹了她上车时的情状:那大约是在三十分钟前,她把高跟鞋踩得“咯吱咯吱”响,眼神冷淡,扫遍整节车厢,最终将视线安放在智能手机发光的宽大屏幕上。

  乘车期间,她与大多数乘客别无二致:低着头,脸被蓝光照亮,手指忙活不停,像在指点江山,此外的世界仿佛跟自己不存在关系——如同他们手中智能手机背后的著名logo一样,他们的精神世界仿佛也是被咬过一口的苹果。

  我无端联想到一位独居的美国女诗人,艾米莉·狄金森。车厢即艾米莉隐藏在山林间的屋子,乘客皆幻影。听说她爱上了一位牧师,一个有妇之夫,总不合时宜地爱着不合时宜的人,日复一日地徘徊在屋子里,幻想自己穿婚纱、当新娘的样子,穿着白色长裙读书、养花、沉睡……唯独不示人。粗茶淡饭是她的日常饮食,顾影自怜是她的消遣娱乐,而信手捏起一张纸片,或撕下食品包装袋一角写诗,是支撑她朴素生活与卑微爱情的力量源泉。她与外界沟通的证据,除了厚厚一沓泛黄的书信之外再无其他。那熊熊燃烧的爱欲,埋葬不行,视而不见也不行,她不得不靠漫无边际的遐想与无休无止的书写来止息。幸好花草树木、鸟兽虫鱼不会拒她于千里之外,更不会玷污她的白裙。花朵的芬芳滋养着这个孤独自闭的女诗人,直到她因肾脏疾病去世仍萦绕不散。

  艾米莉太抢戏,夺走了我本欲献给年轻女子的几近全部篇幅。她下车前瞥了我一眼。那种睥睨的姿态像是在抗议,抗议艾米莉的强势,抗议我的分心。我不禁想,她是否相信真爱?在人人质疑爱情的时代,她的瞳孔容得下美瞳和电子设备屏幕刺眼的蓝光,容得下艾米莉和诗歌吗?容得下一份古典爱情吗?

  要不是目光跟随年轻女子下车的步伐,我只怕不会那么快注意到,靠近后车门单人座上的男子。

  那男子并非长着一张倾倒万千少女的脸,却令人很难移开视线,并且越看越有味道。他五官不立体,眼睛不深邃,侧脸的弧线也是柔和的,是典型的本地男子面孔,敦厚无欺的模样传达出中庸之道的神髓。从他脸上,我看不出年纪,但深知那必然不是少年的脸,因为他眼中少了迫不及待想要探索未知世界的急切,以及与因无知而急欲求知相伴相生的犹豫和惊惧。

  他心无旁骛地盯着车窗看——我必须强调,他仅仅是盯着那块透明的窗玻璃看。无论窗外发生多么稀奇古怪的事情,引得车内其他乘客恨不能立马下车去追踪,他都面不改色,头不偏不倚,盯着那块蒙尘的窗玻璃,死死地看。

  窗玻璃上有什么惊喜我尚未察觉吗?天晓得这对我是多大的冒犯——我自认为观察事物细致入微,无法容忍他人长时间在我面前独享乐趣。

  发现他的秘密是在公交车驶入隧道之时,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呈现一抹笑意,好像期待已久的东西出现了。傍晚,城市隧道的灯光不算耀眼,将墙面上的装饰浮雕照得影影绰绰,有一小段时间,公交车在昏黄的光里行驶。

  等等!恰巧我也坐在靠窗的位子上——我扭头,往窗玻璃上定睛一看,看到了站立着的众人摇晃不定的手臂与腰肢,看到了变幻万千的光线,还看到了自己的脸隐现在混乱的光影中。我笑了,因为洞悉了他的把戏,参与了他的游戏——他一路都在那空无一物的窗玻璃上寻找自己,在不同风景里,在万千面孔里,寻找下一秒即与这一秒相异的自己。

  我透过人与人的间隙望去,那车窗上的男子,脸庞如幽灵般隐现,眼角眉梢风情万种。一块普通的窗玻璃竟把他映得那么英俊,这明与暗、光与影、静止与跃动、时间与空间的魔术!难怪他会扬起唇角,情不自禁。

  如果我愿意,抬起手即可对那车窗上的美貌男子隔空完成一次抚摸,犹如从湿漉漉的黑色树枝上,摘下一片花瓣——就像另一个美国诗人埃兹拉·庞德做的那样,不同的是他是在地铁车站,我是在公交车上——但我没那么做,伸出手又缩回来,呆呆看着车窗上的自己,就让花瓣待在那片刻永恒的昏暗里。

  驶出隧道,车身猛然一震,不知遭遇了什么,接着就是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。我这才意识到有一个重要人物尚未提及,若没有他,公交车之旅压根儿没法开始。他得掌控方向,得观察路况,得应付制造麻烦的乘客、见缝插针的小车、横冲直撞的骑手……是车厢里最该焦头烂额却不得不表现得四平八稳的人——至少开车得平稳。这个人就是公交车司机,这样一个职业大多由男性从事。

  例外在哪个行当都存在,我也见过女公交车司机,其中一位给我留下的印象,比生平见过的男公交车司机累加的总和还要深刻。

  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,路况良好,畅通无阻,阳光慷慨地洒进车厢,洒在女司机脸上深深浅浅的细纹里。此情此景中,女司机理应满脸惬意,一边控制方向盘,一边哼唱流行歌,在等待交通信号灯由红转绿的间隙,自然而然地伸个懒腰、揉揉头发。

  那个女司机却怒气冲天。在红灯亮起的十字路口,翻阅报纸,大口喝水,念念有词。终于抵达某个车站,同事上车,她索性从驾驶座上起身,让同事帮忙开车;自己则一手扶栏杆一手叉腰,大倒家庭生活的苦水。潘多拉魔盒打开,没过多久,我听到后座两个并排坐着的女人埋怨各自的丈夫和婆婆。

  高低不同的女声交织成母亲哼唱的安眠曲,瞌睡虫踩着光线爬上眼皮,我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,颠簸不定的车厢多像晃荡不止的摇篮。母亲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吗?在公交车上同人诉说种种不如意。不,她不是这种个性;更要命的是,她有晕车的毛病,说话会雪上加霜。前方要到站了,我没有睁开眼睛,临时改了主意,决定多坐几站,去花卉市场,带一盆花回家。

  公交车厢是一方神奇领地,身份不同的乘客来了又走,短暂交集过后极可能永不再见。要说小小车厢是社会缩影,未免陈词滥调且言过其实,不如说那是卧虎藏龙之地,无论是挑担子的商贩还是头上缠着纱布的病患,无论是拖儿带女的主妇还是满口酒气的醉鬼……他们身上都藏着一个又一个故事。

  我见过一个老妇人,她刚抓住栏杆站稳,司机就踩动了油门。当时老妇人站的位置离空座约莫五步。她想攀着栏杆挪到空座上去,奈何摆好姿势,却迈不出步子,好不容易迈出一步马上又退后两步。

  车厢里似有一股强劲的风,持续不断地往她身上吹。她两鬓发丝飞扬,像动作片里的场景。车厢里有风,我也感受到了,那是公交车加速的缘故。风作用在我身上的效果与作用在老妇人身上的效果截然不同——我仅仅是打了个喷嚏,继而裹紧上衣;老妇人呢?她坚持行走在风里,终于没稳住,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好多步。待她坐稳,我就只看得到她的侧脸了。刚坐上去那几秒钟,惊恐与懊丧交替出现在她的侧脸上,过后便是安详。

  她为什么要上这趟车?那天,我坐的是早班车,眼皮耷拉,手里握着一杯烫嘴的绿豆汁,寻思着要从哪一站开始喝,车厢里大多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。我知道大多数老人有早起的习惯,就像大多数年轻人爱赖床一样,却从没听说过老人也爱乘坐早班车。我把她的出现当成收集故事的契机——童年里,爸爸和妈妈会在睡前轻声细语地给我念童话书;青春期,我会阅读一本本小说;长大后,少了读书的兴致和时间,我便从日常生活里寻找轮廓相似却又各自不同的故事。老妇人、行驶的早班车、逆风行走——你看,构成一个好故事的三要素齐全了,我怎能不兴奋?我赶紧将这一个故事收进了口袋。

  不必着急,也许有人抢座位,但没人跟我争故事。我说过,那些儿时伙伴早已忘了说过的话,坐着公交车或者其他什么交通工具,去了别的地方。在公交车消失之前,我还能收集更多故事。这些故事是我私藏的秘密,但我不介意跟伙伴们分享——他们会喜欢这些故事的,如果他们还相信有双层巴士的线期《创作》)

  梁学明,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,现就读于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电影专业(创意写作方向),作品见于《青年文学》《少年文艺》《美文》《湖南日报》等报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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